有人说当下社会的人际关系是“有势则从,无势则去。利丰则聚,利尽则散。” 这句话最有价值之处在于它提醒了我们本能上已经知晓的事。又好在这句话并不是一种普遍,故在我们内心深处依然保留一份不以为然。
这也说明我们的社会仍有希望。所谓正气不可着,死水不藏龙。
赫赫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身上都有不好改变的儒家思想或本分色彩,再加上老实人自身对变通的不屑,使得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勇于承担责任。如同做人,也如做事,系统的注释,引经据典,在俗人看来,是一种迂腐,其实喜欢读书,明其道理,不钻营并非不懂,而是不愿意。就像历史上有部叫《罗织经》的书,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一次必然的孽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它第一次揭示了恶何以比善过得更好的奥秘——权谋厚黑,但是你可能又不屑于这种无聊的演戏。
就像我经常与赫赫聊到的所谓韬光养晦,韬晦术是中国历代智谋人士的随身秘笈,是他们求高就、谋发迹的法宝。尽管人们对它心悦诚服,却不能让其置于阳光底下。赫赫每次与我言至此痛恨唾之,大有君子远俗厨的意涵。这是因为韬晦术因此有了某些“阴谋”的嫌疑。
但赫赫欣赏“万物静中得”,他的性情来得舒缓,却是个十分认真勤恳的人。他能花大量的时间来研究艺术史、研究历代大家的勤勉与才情。
赫赫也喜欢“若不经意”,作为画家,他身上有着多重性格:对古典的痴迷,对写实的不舍,以及对经典的敬畏。我以为“若”字旁边还需强调一下,或者更明确一点,在下面加上“经意之极”四个字,成为“经意之极,若不经意”。正如东坡居士所说:“始知真放在精微”是同样的意思。
作为书法家,赫赫的书法或以魏晋六朝墓志造像为源头,并参篆隶笔法或刻意刀凿之痕,方劲峻利,棱角兀然;他有着艺术家的好恶,也有着手艺人的技术迷恋,在今日,其实就是一种品质,因为太多的人有着艺术家的虚妄,却没有工匠的扎实体验。
近三十岁时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离开苏州来京考学,说明内心还是留恋北京;经过数年坚持,最后还是顺利留下,说明他身上有那么一种耐力;最后战胜了命运,也说明他有掌控命运的能力与拓展可能。我忘了谁讲过这么一句话:一个艺术家的可悲,莫过于太执着于做一个艺术家,这会使艺术家把自己置身于整个以大师为标准的艺术史面前,而不是痛感自己存在于这个媚俗的时代之中。奇怪的是,赫赫身上这种情节挥之不去,所以他常常为自己的目标苦恼,而我认为大可不必。
好在他具有朴实的品质,而且他不会看风向,老实巴交地对待自己心中的艺术。
但有时赫赫内心也极其脆弱,当遭遇不屑时也有无助的时候,我们可以从与他的聊天时感受得到,他提到某件事,然后表达内心的愤懑,尽管脸上还是笑容,但内心也渴望宣泄:传统思想的问题,艺术市场的问题,其实这都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他内心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如今这个很有意思的社会,你如果对人们在生活中的言谈进行过仔细的观察,我们的身边总是还存在着那么一两个诚实的人。他们从不轻易说谎,从而对他的人生与生活也进行了某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或存在却不属于他的整个人生及生活的锁定,这真是十分遗憾。作为一个实在人,不管他有着怎样的经历,他都涉世不深。
而我最欣赏赫赫的单纯。
他有一次把他爱人小多从怀孕到生产,一直用写实的办法纪录,看得我很感动。把自己的想法画下来,比着光在脑中空想是大不同的。画有大有小,文字有长有短,沉浸得深,也保持得久,至今常常回味:赫赫的“牢固执著”变为事实。让我经常觉得在人性之途,让许多美好的所见成了心灵的灰烬,见到的许多场景在回忆时不免感触万端,如同对着古战场一般的存着凭吊的心怀。就像托尔斯泰曾经说过的:“艺术是一项人类活动,其过程往往是这样:艺术家有意识的利用某些外显记号,把个人曾经体验过的感受传达给他人,以此来感染他人,并使他们产生同样的体验。”因为艺术“是为了唤起艺术家个人所体验过的感受,然后,艺术家凭借运动,线条,色彩,音响或文字等表现形式再把这种感受传达给别人,使他们也产生同样的体验——这便是艺术活动”。
赫赫书画印三个领域都在发力,他的绘画世界依旧温暖而美好,骨子里却有某些严重的艺术洁癖,我有时劝赫赫不必如此,但是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多余的劝慰。
赫赫也喜欢阅读,前人曾说“士夫气磊落大方,名士气英华秀发,山林气静穆渊雅”,“心清则气清”, “善学古人之长,毋染古人之短,始入佳境。再观古今画家骨格气势、理路精神,皆在笔端而出,惟静穆、丰韵、润泽、名贵为难。若使四善兼备,似非读书养气不可”。谈到这些,其实还是要回到读书上来。
自觉地表达,体现独立的精神,讲究文人的一点情怀,在于抒情表达和意境的诗性表现。赫赫这点上比较清晰,因此读书依然在,书法依然在案头,绘画也依然表达胸中“逸气”。
为艺术必先思,画家无文则庸。长期以来,艺术家的人格修为主要靠读书参修得来。因此,读书是“小学”之学,是艺术家之所以成为艺术家的前提。
赫赫的书房书籍林立,我随手翻翻,不乏好书,说明赫赫善阅读。凡读书,整顿几案,令洁净端正,对书册,详缓看字,仔细分明者,必有敬畏之心。
赫赫常常以古人的高蹈来暗示独立不羁——或老莲的磊磊然不与世俗同列,或是贯休笔下天姿高朗,脱然世表的那种清明。
有时,人生就像一次孤独的远行,艺术家的快乐是给予别人的,而留给自己的往往是悲悯的、孤寂的,当然孤独源于精神的自足,孤独是对烦躁与过于世俗的逃遁,它是对社会的表面离别。而非完全孤危的意识、孤独的精神、孤往的情怀。
故庄子曰:“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与赫赫共勉。
2017、3、21于琅园灯下